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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屋

2023-09-08 10:30:00 来源:河源晚报

作者:刘世安

恩师金教授说他曾住宿之老屋,换了主人;他坐在里面,成了客人,物是人非,感慨颇多。是啊,回到自己家里是什么感觉,到亲戚家去做客又是什么感觉,人人心里门儿清。深深理解恩师的心情,无语凝噎。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老屋,那魂牵梦萦的老屋在哪里?


(资料图片)

母亲生我的那座老屋,只剩隐隐约约的记忆:堂屋大门朝向如同老家地名“望河”一样,正前方是一条三四米宽的河,是乡下孩童玩耍的地方。近前左侧有一口深深的鱼塘,是左邻右舍挑吃水的地方,也是妇女洗衣服的地方。那条河常年流水潺潺,下大雨特别是暴雨时“水漫金山”,滚滚洪流让成人望而却步,孩儿更是避之不及。听说有一天狂风暴雨,四五岁的大姐的衣服湿透,想趟过河去找妈妈,站在河边嚎啕大哭,冷得浑身发抖,幸有好心人把她抱过了河。

老屋堂屋,我家与紧邻着住的二叔家一家一半,二叔、二婶谦让,长年将堂屋给人口较多的我家使用,可惜我只对大门留有模糊印象。当年父母白天到生产队干农活,因为大姐夭折,长我八岁的二姐在家带三姐和我,在外面玩厌了的我们就坐在门槛上等妈妈回来。

听母亲说刘家住了很多代人的老屋在土改时拆毁当了肥料,我看到的那座老屋建的时间并不长,但受大兴水利的影响,这座老屋将被淹没。那时没有拆迁一说,更不存在“补偿”。左邻右舍毫无怨言,都同鸟儿筑巢一样,万事求己,自行到淹不着的地方去建新窝。为避免再次“搬迁”,父母选定的位置在半山腰,让水库无论建得多大都淹不着。可在半山腰挖出一块建房子的场地来,用现在的机械都需要很长时间,当时却靠父母、大哥三人的血肉之躯,工具只有挖锄、簸箕。整片场地都是父亲一下又一下地挖出来,大哥负责往簸箕里面装,母亲则一担又一担地往外挑。每每想起母亲那窄窄的肩膀,挑走了大山的一角,喉咙就哽咽,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淌。

当时父母、大哥是生产队的劳力,白天得出工,下午放工才能到那个地方挖场地。鸟儿筑巢只需一点一点地筑,父母筑巢却得先把土一点一点地衔走,再一点一点地建家。说不清有多少个夜晚,父母、大哥都在那里忙。十岁出头的二姐在家带着五六岁的三姐和两三岁的我,坐在妈妈床边,等妈妈回来。每到天黑,三姐看不见妈妈就哭,一直哭到妈妈回来。妈妈一回来就抱起三姐,紧紧搂在怀里。有一次说:“我的宝贝呀,牙齿都哭掉了。”三姐马上停止哭泣,把手伸进嘴里摸了摸,破涕为笑,高兴地说牙齿都在。每每等妈妈的时候,我都静静坐在床前踏板上,不吵也不闹,不管玩什么小东西,包括自己的手指,都能玩很长时间。二姐问我为什么不哭,我说等妈妈回来煮豆皮,吃点喝点。这些情景母亲、二姐讲了多次,我却把床、踏板忘得一干二净。

经过父母、大哥坚持不懈的努力,建房子的场地终于挖了出来,但只有把旧屋拆了才有建房子的材料。可没了旧屋,我们一家就没地方住,只能在拆掉的旧屋旁边搭窝棚,顺便看着物什。有一天母亲带我睡在窝棚里,我迷迷糊糊睡着时,母亲咳了一声,马上看到远处有人搬瓦片。正想喊叫,让母亲按住了嘴。后问缘由,母亲说她看出了是谁,还是不要出声的好,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为什么。没过多久,老屋那里就成了一块平地,家搬到了相距约五百米远的山坡。对老屋的印象逐渐淡忘,那条河同步远去,我如同出嫁的姑娘,与那条河生疏起来。

母亲生我的老屋消失于无形,彻底成了过去。父母、大哥建起的房子是我成长的地方,成了新的老屋。从房子下地脚,到一面又一面墙建起,我都记得清清楚楚,算是对得起新的老屋。当时的乡亲真亲,家家户户都前来帮忙,深更半夜还不遗余力,有的打着手电筒干活。邻居家的李海祖哥哥拿着手电筒检查堂屋的墙,说建得很正。乡亲帮忙把框架搭起,其他活计同挖场地一样,都是父母、大哥的。整理房前屋后,活泥巴糊墙,化石灰粉墙,还有建猪圈、牛栏、厕所,都靠父母、大哥的双手;房屋内的摆设、擦拭活计都是母亲的,她那灵巧的双手很快就让一切井井有条。

这座新的老屋包括堂屋在内,最初只有五间房子,一间做厨房,三间做卧室——父母和我、大哥、二姐和三姐各一间。随着二姐、三姐成年,家里劳力越来越多,不管什么活计在我家都很快利利索索完成。人人都勤劳,个个都谦让,很快全家从内到外殷实起来。之前过年为了五斤猪肉,到处去借;到那个时候我家年年都宰猪,周济左邻右舍成了常态,更时不时给五保户送吃送喝。

家和万事兴,这座新的老屋越来越漂亮,也越来越大,先建了做厨房的厢房,后建了过年烤火的厢房。父母做什么事成什么事,鸡一群一群地养,猪长得胖胖的,牛更是从来不出差错,连房前屋后的树都长得很旺。那是刘家最幸福的时光,也是刘家最兴盛的时光。可惜好景不长,二姐、三姐先后结婚,我跟着出了远门,人丁稀少起来。父母年老体弱,大哥后来又到县城买了房子,举家搬迁。曾经风光无限的老屋门窗关了起来,堂屋门上挂起一把锁。门前不再有人打扫,大道小路少有人走,红红火火的家稀落起来。

时光有情亦无情。母亲生我的老屋随着水库水位上涨,沉入水底,再见天日之时,与左邻右舍的房屋混在一起,成了一团烂泥,分不清彼此。而伴我成长的老屋一点一点地朽,一块一块地坍塌,直到与山融为一体,长满树木,回归父母、大哥挖建房子场地之前的景象。老屋消失不见,父母、大姐、三姐也一个又一个去了天堂……

恩师看着他的老屋伤感,我却连引发伤感的老屋都没了。老屋找不着,深深刻在记忆中的情景也在淡化。回到故乡,人非物也非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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